○刘腊梅
端午食粽,是国人的传统习俗,亦是我家年年不变的习惯,更是一种生活态度和仪式。
端午节前的阳光和雨水都是最好的,从记事时起,每年端午前,奶奶都要到很远的山里去采摘粽叶。奶奶说,粽叶分两种,一种生地里,油绿鲜亮,绿中嵌白斑,形漂亮,味清香,叫地粽叶;一种长树上,形似竹叶,稍阔,叶面布满白绒绒细毛,叫树粽叶,样子和味道都没有地粽叶好,是次选。某次,不知奶奶从哪里挖来两株地粽叶,当宝贝似的种在院里精心伺弄,年年添新叶,以后端午包粽子都是就地取材。浸泡满盆糯米,煮香一锅粽子,就着咸鸭蛋,父亲一顿可以吃十来个拳头大小的粽子。好胃口是可以传染的,一顿下来,满锅粽子剩不了几个。第二天,奶奶再拿自家榨的菜籽油做一道油炸全粽,色泽金黄,外酥内软,洒上晶亮的白糖,别是一番滋味。
今年端午节,母亲早早让我回家一起包粽子,她坚称外面买的味道和卫生都不靠谱,自己亲手包的才地道。
母亲从地里摘回新鲜的粽叶,清水冲洗,搁竹篓里沥水。另一边,将头天夜里泡好的糯米淋入些许碱水,可以增加糯米的黏性,更易煮熟,且色泽剔透,味道清香。之后和以绿豆,拌之红枣,挽叶、填米、筑实、捆扎,看似简单,却步步是经验,招招显技术,三两下功夫,一个有棱有角的粽子就诞生了。父亲是不会这等细活儿的,他负责劈柴和生火,母亲负责掌勺和唠叨,他们的默契由来已久。
冷水下锅,咸鸭蛋和粽子是绝配,一锅同煮。柴火旺,粽子香,父母脸上的笑泛着柴火一样的亮光。
小黄猫嗅着味道从屋外潜进厨房,叫得嗲声嗲气。院里的月季开得如火如荼,地里的南瓜如同刚刚上了一层青绿的釉,小风若有似无,又暖又甜。
微微浸油的咸鸭蛋,红绿相间的水晶粽,鲜香的白水素煮南瓜,还有一盆蒜苗炒腊肉,最简单的食物因为与亲人同食而充满温馨的人间烟火,最能诠释端午的味道。然而,父亲却只剥了两个粽子就放下筷子。我不解地看向母亲,母亲将一个剥好的粽子放到我碗里,说父亲自从年前做了胆结石手术,饮食上大不如从前了,就连最喜欢的粽子也只是尝两个味道而已。
母亲说得轻描淡写,我却从她眼里看到了心疼与无奈。我心中突然哽了一下,那个年轻力壮、无所不能的男子是在哪天不见的?眼前这白发苍苍、目光昏昏的垂垂老者,便是我曾顶天立地的父亲。他行动迟缓,形体像母亲夏天晾晒的豇豆,昨天还鲜活饱满,一夜之后,就缩减了一个型号,变得干瘪瘦削。饭桌上没有父亲的感染,粽子吃得也寡味。母亲看着剩余的大半锅粽子,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愁。
年年端午粽香,今年的滋味究竟因为父亲的少食而淡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