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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年03月22日
新闻内容
第A4版: 要闻
东渡老街的下午
○李俊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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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一)
  闭眼,回想,东渡老街。
  第一个出现的事物是,瓦。灰色,不均匀的灰。常年暴露在日晒雨淋的位置,灰色会逐渐泛白。掉落在地上的瓦块,我捡过,把玩过。钝,有点厚度,参差的颗粒感。街前的平房都是瓦块铺盖的,一列挨着一列,周周正正。
  幼时的某个午后,我闯入三楼天台,阳光明亮,老街蜷在阴影里休憩。我跳进光里,蹦着喊着用力驱赶出灵魂的困顿,左边触目可及大片大片的瓦,一块一块叠着,一列一列紧着,连向尽头的云。瓦,像天一样,洁净的迷人。
  坐在屋檐口看瓦,也看雨。雨水会顺着瓦沟流下,支棱着在空中形成一条条透明的长线,均等的,晶莹的。每当东渡街的雨天,拿根矮凳靠坐在木门旁,从早到黑呆望着,没有目的。不在意地时光就让木门生出几道纹来,鼓起的黄漆斑驳,像干柴似的壁虎攀着。雨,击打着地面,碎开。溅起、坠落,让我想起了玻璃花瓶、瓷碗、鸡蛋,一些脆弱的事物破碎,给人若干的惆怅感。
  比如,凌晨三点的瓦。瓦块结起白霜,照映月牙清冷。好些个夜,我从胶鞋摩擦石板的窸窣声中醒来,在大葱的高度,萝卜的块头,诸如此类的谈论声里知晓这个季的收成。当我再次醒来,饭桌上摆放着河对岸才有贩卖的白糕,温热绵软。外公又去了山坡上的那块小四方地劳作,我抄近路跑去看他,只还记得他手里的葱苗抖抖簌簌。快长大吧,好一段时间里我这样想,去黄土地里弯腰,去承担起外公肩上扁担的重量,去腾烧的炉火中捧出一日三餐饭菜的香。
  长大,就走向了离别。像进市前,必须撕去的那层残损葱衣,葱衣上沾染的泥土气息,蚂蚁行迹,划拉下去就成了一堆皱干回忆。

(二)
  没有人。这一个静谧的午后。
  没有狗。那条爱吠,爱撵人的狗。我总要避着它走。
  重逢。以瓦房的残缺,以木质阁梁的腐朽,比青石板的凹处更低了。
  得多久,东渡老街,连称呼都有了岁月?忆着,想着,散碎的。像雪花,像春的絮柳。
  想认真写上老街的美。在疏离老街的十三年里,我常常路过,以一种旧事里的旁观者的目光,带着只字片语,路过。路过,去向四面八方。我的心聒噪,像滚锅的水,片刻不停。而老街在柴火声里,沉寂。
  东渡完小的搬迁最先带走了老街的大半热闹。彼时,它的正大门与外公家距离就三个门面的长短,上课下课的铃声清晰可听。到了正午,校门大开,大孩子小孩子就呼啦啦的一窝蜂出来,四散回家。都是居住在这附近四村八社的孩子,跑出这条街,家也不远了。下午课前,男娃子是来得最早的,在完小周边随便一个阴凉地,三五个凑在一起打弹珠、扇烟牌。遇到自家长辈路过瞧见,免不了得几句训斥,心欠欠的散去。说来,滚铁环、踢毽子就被包容得多。好玩的长辈还会主动和小辈们比试,你让我半圈,我多让你踢五个的讲起条件来,最后输赢怎么会重要,是快乐的过程让人难忘。
  我是个笨的,踢毽抓石子翻花绳这一类都排不上号。也不爱去凑这热闹,心痒着的是完小里的滑梯。石头做的,像地下冒出来的,和地连成一体的牢靠。跟着读书的哥姐进去玩过一两次,石梯已磨得包浆般光滑,透着凉意,吱溜一下就从高处到了底。上上下下来回跑,排着队候位置,玩不到尽兴就该回家去。外公常劳作的那块小四方地,在山坡上,正对着完小的滑梯。为此,我常跟着外公去出活,到了就在一旁看里面孩子爬上滑下,嘻嘻哈哈,等同于自己玩了的满足。
  后来可以时常进完小了。滑梯的光泽却渐渐没了,变灰,变黑,变得青苔左一块右一块的生长。我不玩滑梯了。完小的搬迁带走了人气,也预示着童年过去。
  什么都是短暂的,只有怀念漫长。所以我常把自己想作瘪壳的稻谷,漂浮的尘埃,一切微小且真实的事物,可以存在于每一个平行时空的角落,捡拾那些遗落的光。
  在老街行走,想起几次远游。途径旧县。一个地名,反复说着,轻飘飘的却生出故事万千。但凡人事、物件,沾了个旧,就好比戏本里的唱词,听罢总有那一两句是久久散不去的念想。老街渐旧,我也是了。更多的是我吧,回头,恍惚间,这条长街,一个背影浅浅在黄昏的光影里模糊不见,连着她的笑语、忧愁和律动。
  光晕在灰墙晃悠,晚秋还有些时候。总会想着一个地方,朝花夕拾般动容。

(三)
  老街老街,说到底是叫这一声的人老去给你强加上了颓然的气息。
  春来草生,燕过城门洞的呢喃掉落,它们口口相传东渡场的繁华热闹,东渡人的淳厚质朴。途径城门洞赶路的人千千万万,从木船到轮渡,走出石碑上镌刻的字,走进竹条编制的菜篮,每一声疲累的叹息都因城门洞的清凉被抚愈,每一次依恋的回望都因城门洞的存在而温暖。
  很长一段时间,东渡大桥还没修建前,轮渡往返于渠江两岸。城门洞就是东渡人的起点站,亦是终点站。
  此刻,城门洞幽寂。没有船只再停靠在江滩修缮,敲击出乒乓的交响。在轮渡消失后,野草的高度就无人问津。通向岸边的石梯路还在,比记忆中的窄了,短了。风过竹林,沙沙的,地上的光影它晃了起来。岸边延绵的青草地被水埋葬,炊火熏过的石头也一同在水底浅说过往。
  老街,是你又不是你。
  老街,你还是你,一根立在渠江边的石桩子,坚定有力。
  许多次,我坐上钓鱼城号,船驶出的那一刻,就盼着它快些从东渡码头路过。我好透过那交错的树影,用久违的再见问候城门洞,轻声道几句平常。
  今日真实的站立在石板铺就的老街。第一遍是缓慢的行走,看爬山虎覆上谁家的高墙,左冲右突;看露台衣物随风摆动,晾衣绳颤悠悠的晃;看到点了扛上锄头的背影搭着闲话,陆续去往地里劳作。第二遍是用轻快的步伐试探。第三遍,如果这里有一场大雨降临,我将更自在的喊出想念,肆意奔跑。
  老街老街,你散发着丁香的气息,在这一个重逢的下午。
  珍重,再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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