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岁前,我住在重庆合川的一个小镇上。小镇里有个在大山深处且毫不起眼的村子,名为墩子塘村。在这里,几乎每家每户门前都有一块菜地。这些土地被勤劳善良的墩子塘村民料理得瓜果飘香、生机盎然。
放暑假,外公外婆就到镇上来接我去村子里玩。一到村口,我便飞向我家的菜地,对着奇形怪状的黄瓜就是一口,嘎嘣脆,汁水溢满口腔,清甜、解腻,长途跋涉的暑热烟消云散。菜地还种有莴笋、西瓜、丝瓜、辣椒、枇杷等经济作物,那里就是七岁孩子的天堂,而我恰恰又是一个特别调皮的孩子。看见胖胖的丝瓜,摘了;看到火红的辣椒,拔了;看到圆滚滚的西瓜,走过去就是一拳,绿色的皮绽开,露出红色的瓜瓤。每次看到这,外婆就会跑过来抓住我:“哎呦呦,臭大幺,这些菜和果子是卖钱的,哪里受得住你这么糟蹋,进屋,去。”我扭扭肩,挣脱外婆粗糙的手,跑向屋子里。房子是石头砌的,木门板、瓦片房,古老、朴素。就像中国的农民,厚实、贫穷。床也是石头堆砌的,铺上棉絮,搭上蚊帐,就是这座房子里唯一的床,外公外婆睡两旁,我睡中间。床的背后是厕所,或者说,是一个夜壶。乡下是没有专门的室内卫生间的,厕所往往是和猪圈在一起,猪圈又在房子旁边,晚上起夜极不方便,索性摆个夜壶在床边。
清早,感受到夏天的燥热,我揉揉眼起来。外公外婆哪去了?不必多说,我跑向那块菜地。外婆背着背篓,挑选那些个大饱满的蔬菜瓜果装进背篓去镇上买。外公早早便打好了两大桶水,给作物浇水,再弓着背,仔细找着虫,虔诚得像教徒。重庆的夏天,热得万物焦躁,比“足蒸暑土气,背灼炎天光”还要夸张三分,就在这样的天气里,他们在菜地劳动了一个上午,甚至不喝水,因为这片土地就是他们的黄金,即使一年只有微薄的收入,他们也愿意全身心投入到这片菜地。
后来,我去城里读小学,就不常回乡下去,也不常见到那块菜地了。直到有一天,我听说,旧房子要拆。
听到这消息,我心中不安,旧房子拆了,菜地怎么办呢?外公神秘地对我说:“放心,照料着呢,只是现在不方便去,村子里在修路,暑假,一定来。”我虽有些失落,但更多的是期待。
这一年,我们家买了辆小车。
暑假到了。
脚一踏进村子,我惊呆了。嗬!这真的是我们村吗?早就听说国家村村通政策,现在亲身体会,觉得真是一项伟大的工程。那些泥泞的小路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是平整、宽敞、坚硬的水泥地,用外婆的话来说:“下雨天都不怕穿布鞋了。”我直奔我的菜地。我发现地里菜的种类减少了,原来是专家给了专业指导,现在村民们都种上了适宜本地气候条件、高产高质的作物了。什么“咯咯咯”在叫?原来是多了一群走地鸡。“现在好了,国家给我们养殖补贴,我们可以多养点禽畜,城里没有土货,给你们送些,再挣一点外快,够我和你外婆的零花钱了。”外公慈爱地搂着我说。我在菜地又找到一种新活动——捉鸡。菜地旁边还有鱼塘,外公外婆还搞起了综合养殖。
一晃又是三年,外公外婆渐渐老了,我们家里也添了新成员,农村也添了新气象。夏天,外公会约着相熟的朋友聊天娱乐,外婆则和她的闺蜜在绿荫里乘凉开茶话会,不复“足蒸暑土气,背灼炎天光”了。那片菜地呢?荒废了吗?勤劳的农民不会辜负每一片土地。外婆递给我一个袖珍的果篮:“想吃什么就去摘。”我牵着我妹妹蹦跶着去菜地。菜地已
经不叫菜地,居然种上了莲雾、榴
莲、菠萝蜜、草莓等水果,俨然成了一个果园。我还是每样都摘了一些回去。外婆没恼,反倒说:“这么秀气,多摘些,我们也吃不完。”我开玩笑道:“不怕被我糟蹋了吗?”外婆摆摆手:“本来就是种着玩玩,没想到还丰收了。”
村子里前年修了智能蔬菜大棚,瓜果蔬菜早就实现了规模化、智慧化、集约化生产,高产高质。又有上头的扶贫政策,不愁没有销路。村民都入了股,每天快乐工作五小时,然后快乐过自己的小日子。开小超市、搞农家乐什么的。许多返乡青年都在智慧大棚里工作,收入稳定了,日子也兴旺了。村里人均年收入达到一万元以上。村里笑声多了,幸福感强了,墩子塘成为了世外桃源。
今年暑假,我陪外公在阳台上乘凉,看满天繁星,看远处智慧大棚闪着光,那是农民的幸福之光,是乡村振兴的希望之光。那块亲爱的菜地仿佛也闪着光。“以前呐,种地是为了生活,现在呐,提醒我那是农民的本分。”外公在喃喃声中睡去了。